还在山东上大学的小泽,行李箱里放着四套汉服,她刚参加完西塘汉服文化周,又跑来杭州看汉服秀。为了学习传统妆照,小泽甚至远赴成都。她说山东的汉服氛围不浓厚,只好一直四处跑活动。

做工程的子衿从广州坐了一晚动车到嘉善参加汉服节,路上有乘客问她,穿汉服不觉得突兀吗?她立刻回答道:“吃洋快餐不觉得突兀,倒觉得自己老祖宗的东西突兀了。”子衿喜欢汉服已有五年,只要情况允许,她就穿汉服上班。

客居西班牙的云翮是一位“老袍”,多年前在网络论坛碰上“汉服”这个概念,人在异乡的他一下子找到了精神归属,并开始学习制衣,穿自制的汉服出门。现在他打算回国做自己的汉服品牌。

即使在大众眼中,汉服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,但不可否认,它强大的感召力却是实实在在的。越来越多像子衿一样热衷汉服文化的人,开始在日常生活场景中穿着汉服。对他们而言,汉服不仅是一种复古的服饰,更赋予自身一种强烈的身份认同,以及超越庸常的生活体验。在这种魅力下,汉服不甚舒适的穿着体验,可以忽略不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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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消费者“入圈”,汉服品牌如雨后春笋般出现。爱好者更关心汉服的形制和样式,或因汉服网红的魅力“种草”。而早年间汉服圈所带有的汉民族主义色彩,也因汉服的属性变化而淡去。

2015年-2018年,汉服消费群体与总产值变化

(数据来源:“汉服资讯”公众号)

事实上,这场由民间自发的“汉服复兴运动”,已持续了十五年,但近几年才逐渐进入大众的视线。据专门整理汉服相关信息的自媒体“汉服资讯”统计,2017、18年,淘宝排行前十汉服商家总产值,每年都实现50%左右的增长,至2018年达3.16亿元。据估算,2018年的汉服产业市场规模为10.34亿元,全国的“同袍”数量,达两百万人。

遍地开花的“汉服节”

随着汉服市场规模的快速增长,国内大大小小的汉服文化活动随之涌现。规模较大的,有西塘汉服文化周、“中华礼乐大会”、共青团中央发起的“中国华服日”等,而各种小规模的汉服活动,更是多如牛毛。

第七届西塘汉服文化周,大批汉服同袍汹涌而至。

各式各样的汉服活动,被圈内人称为“大型种草拔草现场”,汉服好坏,在活动参与者身上一目了然。很多陌生同袍交流的第一句话,都从夸奖对方的衣服好看开始。因此,汉服节也成为商家推广的重要阵地。

比如在这次西塘汉服节,成都一个汉服品牌,凭借六个男模特组成的“未婚夫方队”,在抖音上收获了上百万点击量。汉服行业利用粉丝经济,将可观的流量转化为订单。

杭州“华裳九州”汉服秀,票价从188到888不等,现场座无虚席。

汉服模特冬小蜜,在圈子诞生之初已接触汉服,她的本职是舞蹈老师,在一次年会表演上意外走红后,走上了汉服kol的道路。目前在微博上已有九万同袍粉丝。

“明显感觉到,这两年汉服的商演特别多,商家不再满足于模特上台走一圈这种套路,他们希望节目有具体内容。”冬小蜜说。

但她又坦诚到,参加这些活动,并不会拿到很高的酬劳,小的汉服品牌就更难拿出高价钱去请网红站台了,更多是因为对汉服的爱,所以互相扶持。

面对增速迅猛的汉服粉丝,主办方显然心有余而力不足。

一位偶尔兼职汉服模特的同袍,也有过类似的经历。素人参加大型的方阵游行,走秀,商拍,只能得到很少报酬。有时只有一件样衣,一份盒饭,甚至是自掏腰包。

冬小蜜忙碌的一周,走红以后,她频繁接到商业拍摄、走秀一类的工作,为了保持热度,还要和其它网红合作,组cp,每天花大量时间与粉丝网上互动。

艰难发育的初创品牌

汉服盛会遍地开花,离不开商家旺盛的推广诉求。这片繁华,是无数创业者,将一条零散残缺的产业链慢慢连接起来的成果。

传统服饰工艺断代已久,量产一件工艺成熟的汉服,并非易事。十五年前汉服刚兴起,爱好者得从专业论坛下载纸样,再找做戏服或角色扮演服的裁缝订做,布料也没法讲究,路边能买到什么就用什么。

十五年后,汉服行业总产值已达十亿,愿意生产汉服的厂家依旧寥寥。目前,国内走上大批次生产的汉服品牌不到十家,多数商家通过小批量定制销售,或是以团购、发行限定款等方法,促进买家消费,降低压货风险。

寻找合适的供应商,在产量和成本之间寻求平衡,对于初创品牌来说是一大挑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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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人安臣,每周奔波在苏州往周边县城的高速路上,寻找合适的供应商——到盛泽、柯桥一带找布料和印染厂,到虎丘找刺绣厂,又回到苏州和打板师讨论剪裁的细节。厂与厂之间,车程要一到两个小时。

去年十月,安臣在西塘汉服文化周上感受到这个市场巨大的潜力,便成立了自己的汉服品牌,工作室设在苏州吴中区一套住宅里。团队里有转型的公关人,也有动漫圈的资深coser。从研究形制、设计图案开始,四个男生终日埋首在图纸和样品之中。一年后,他们推出了第一个系列。

汉服对形制有严格限制,因此只能在布料、刺绣、配饰细节上多做文章,每增加一道工序,时间成本和生产成本都相应地上涨。做工复杂加上订单量少,单件汉服的加工费,是一般时装的十到二十倍不等。

安臣目前以团购预售的模式销售,预订人数达标后,开始投入生产。期间他要不断和粉丝汇报制作进度,安抚被“快经济”惯坏了的买家。汉服的生产周期可以长达两个月、半年甚至一年。对于没什么话语权的初创品牌来说,在约定时间内交货尤其重要,如果工期过度延误,可能会出现噩梦般的退订潮。

创业虽难,市场惊人的增长速度却有目共睹。安臣生产的第一批四百套限量版汉服,定价1198元,两周内销售一空。目前他们正在开发四套不同款式的汉服,并由多家供应商供货以减少工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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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市普陀区一家汉服体验馆。线上的红火也带动了线下的产业。“汉服写真”“汉服体验馆”“汉服茶座”等等业务应运而生。汉服穿搭门槛较高,体验馆给“萌新”提供穿搭意见,科普每种单品的来历。这种经营模式大大提高了顾客粘性。

同袍之谊

西塘汉服文化周开幕式前,无聊等待中的同袍相互攀谈

杭州人冬冬,入坑两年。汉服圈对他最大的影响,就是使他有出门社交的动力,现在每到周末,他会穿着汉服,开车到城里参加同袍聚会。

他认为同在一个小圈子,人与人之间有更多的信任和友善,“虽然不会很热情地打招呼,但路上碰到同袍,也会点点头。如果在开车时遇到,我甚至会招呼对方来搭便车。”

也因为彼此共同的爱好,他们更容易产生交集,获得共鸣。这在人际关系疏离的现代社会中,弥足珍贵。

但即使穿的是传统服饰,同袍聚会依然离不开拍照、逛街、唱k等“现代趣味”,甚至穿着汉服去蹦迪,才是他们的日常。而那些古风洋溢的活动——踏青赏花、吟诗作对,其实很难吸引年轻同袍参与。

“到最后还是变成一群人自拍、互拍。”冬冬说,“像古人一样生活,不太现实。”

唯一不同的是,在不断使用汉服的过程里,冬冬开始认识不同朝代的服饰风格,人们的穿衣习惯。传统文化潜移默化地融入到他的生活里,产生了实实在在的连结。

周末,冬冬在杭州同袍聚集的河坊街

时间倒转回2003年11月22日,郑州人王乐天穿着自制汉服走上街头,有路人惊呼“日本游客来了。” 这个近乎滑稽的误会下,汉服开始进入大众视野。

多年以后,汉服虽未得到官方承认,甚至圈内各门各派,对汉服的争议也从未止息过。但汉服的出现,引发了人们对传统该如何存续的讨论和思考,这不失为一种积极意义。

汉服不只是一件衣服,它更成为一种符号,一种话语,借由汉服重新定义“我是谁”,表达个人的志趣和品味。汉服上身,人们希望由此从卑琐凡俗的现实中逃逸,或是在随波逐流的人群中“逆行”。

在皮肤之上那层薄薄的布料中,找寻并重构着自我。

图、文/财新记者 梁莹菲

图片编辑/杜广磊 王炳皓(实习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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